第七章 南宋金元的兴亡-《大中国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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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年二月,命弘治六七年户口盐钞,仍折银解京。
武宗正德元年(公元1506年)五月,户部奏准将明年应征旧欠户口食盐钱钞,及崇文门分司商税钱钞俱折银。
十四年九月,令各处钞关,并户口食盐钱钞,俱折收银。
世宗嘉靖八年(公元1529年),直隶巡按魏有本,奏请钞关俱折银。从之。
从此以后,银两便变作“通行天下,负有货币资格”之物了。所可惜的,终明清两朝,都未能使银进为铸造货币,以成为本位货币;仍旧听他以秤量货币的资格,与铜并行,以致弄成无本位的神气。
清朝对于铸钱,颇能实行前人“不爱铜不惜工”之论(其鼓铸,在世祖的时候,就颇认真的)。户部设局,名曰宝泉。工部设局,名曰宝源。各省亦多设局,即以其地为局名。初时铸钱,每一枚重一钱,后加至一钱二分,又加至一钱四分。雍正二年,乃定以一钱二分为常制(欲知其详,可把清朝所修的《皇朝文献通考》作参考)。亦知银铜二者,不能偏废。乾隆时,屡有上谕,责令各省官民,满一贯以上,便要用银。但是货币是量物价之尺,就是价格的单位。价格的单位,同时不能有两个的。银两是一种天然之物,要使天然之物和法律上认为货币的铜钱,常保一定的比价,是件不可能的事情。倘使这时候,能悟到银两与银币不是一物;把银也鼓铸成一种货币,且单认银为货币,而把铜钱当成银币的辅助品;中国就早可进为银本位之国。本位观念既已确立,就再要进而为金本位,也容易许多了。惜乎清朝顺、康、雍、乾四朝,对于币制,都很有热心整顿,始终没想得穿这一步,以致不但本位不立,而且银两需用既广,而实际上专用秤量量法,也觉得不便殊甚;到和外国交通以后,墨西哥的银币,就成为一种商品而输入了。这是“钞币废而银两兴”(而且中国自古是专用铜币的,到这时代,才可以称为银铜并用)的时代中的得失。至于中国现在,究应进为金本位;抑应废金用纸,径与货物相权?那是另一个问题(是很大的问题),不是本书所能兼论的。
第八节 学术思想的变迁
明清两代,学术思想的变迁,关系极大。这种变迁,起于明末,而极盛于清朝乾嘉之时;道咸以后,又别开异境,就和最近输入的西洋思想相接触。要论这件事情,我先得引近人的几句话。他说:
综观二百余年之学史,其影响及于全思想界者,一言蔽之曰:以复古为解放。第一步复宋之古,对于王学而得解放。第二步复汉唐之古,对于程朱而得解放。第三步复西汉之古,对于许郑而得解放。第四步复先秦之古,对于一切传注而得解放。夫既已复先秦之古,则非至对于孔孟而得解放焉不止矣(《改造杂志》三卷三号梁启超《前清一代中国思想界之蜕变》)。
原来中国学术,可分为六个时期。
一、先秦时期。此时期可称为创造时期。中国一切学术,都从上古时代逐渐发生,至春秋战国而极盛(参看第一篇第十章第一节和第三节)。
二、两汉时期。此时期可称为经学时期。因此时期之人,对于学问,无所发明创造;只是对于前一期的学问,抱残守缺,而所抱所守的,又只得儒家一家。此时期中又可分为两时期:前汉的今文学,是真正抱残守缺,守古人的遗绪的;后汉的古文学,则不免自出心意,穿凿附会,但其尊信儒家则同(参看第二篇第八章第六节)。
三、魏晋时期。东汉时代的学问,不免流于琐碎,又不免掺入妖妄不经之说,渐为人心所厌弃。由是思想一转,变而专研究古代的哲学(这种哲学,是中国古代社会公有的思想,由宗教而变成哲学,存于儒家道家书中,而魏晋以后的神仙家,亦窃取其说以自文的。合观第一篇第十章第一节和第三节及第二篇第十五章第六节自明)。
四、南北朝隋唐时期。这时期可称为佛学时期。中国古代的哲学,虽然高尚,究竟残缺不完。印度人的思想,则本来偏于宗教和哲学方面。这时代,佛教以整然的组织,成一种有条理系统的哲学而输入,自然受人欢迎(参看第二篇第十五章第六节)。
五、宋元明时期。这一派的学术,可谓对于佛学的反动力,因为佛学太偏于出世之故。但其学问,实在带有佛教的色彩不少(参看第三篇第十章第八节)。
六、晚明有清时期。这时期可称为“汉学”时期,便是现在所要论的。
原来中国人的学问,有一个字的毛病,便是“空”。所谓空,不是抱褊狭的现实主义的人所排斥的空,乃是其所研究的对象,在于纸上,而不在于空间(譬如汉朝人的讲经学,就不是以宇宙间的事物为对象,而是以儒家的经为对象)。这是由于尊古太甚,以为“宇宙间的真理,古人业已阐发无余;我们只要懂得古人的话,就可懂得宇宙间的真理”的缘故。
这种毛病,是从第二期以后,学术界上通有的毛病。但是学术是要拿来应付事物的。这种学术,拿来应付事物,总不免要觉其穷。于是后一期的学术,起而革前一期的学术的命。第五期的学术,是嫌第四期的学术,太落空了,不能解决一切实际的问题而起的。然而其实第五期的学术,带有很多第四期的学术的色彩;而且仍旧犯了“以古人之书为研究的对象”的毛病,既不能真正格明天下之物之理,又不能应付一切实际的问题。到后来,仍旧变为空谈无用。明朝的时候,王学出,而其落空也更甚。这种学术的弊坏,达于极点,而不可不革命了。所以清代的汉学,乘之而起。汉学虽亦不免以古人的书为对象;但(一)其所“持为对象的古人的书”,是很古的,很难明白的。要求明白它,不得不用种种实事求是的考据手段。因为用了这种手段,而宇宙间的真理,也有因此而发明的(考据古书,本是因为信古书而起。然其结果,往往因此而发现古书的不可信)。(二)其所持为对象的,是第一期人的书(传注虽是汉人的书,实际上都是第一期人的遗说)。“以古人之书为对象,而不以宇宙间的事物为对象”的毛病,是第二期人才有的。第一期人,还是以事物为对象。看他的书,好比看初次的摄影一样,究竟去事物还近。(三)而且“考求宇宙间事物”的精神和实事求是的精神,原是一贯的。这是经过汉学时代之后,中国人易于迎接西洋人科学思想的原理。这一期学术之中,又可分为三小期。
第一小期,最适当的代表人物,是顾炎武。炎武的特色,在于(一)博学。他于学问,是无所不窥的。看他所著的《日知录》,便可以知道。(二)实事求是。无论讲什么学问,都不以主观的判断为满足,而必有客观的证据。看他所著的《日知录》、《音学五书》,便可知道。(三)讲求实用。与炎武同时几个明末的大儒,都是想做实事的,不是想谈学问的。所以他们讲学问,也带有实用的色彩。看顾炎武所著的《天下郡国利病书》,便可以知道。与炎武同时的黄宗羲、王夫之、颜元、刘献廷等,都带有这种色彩。夫之僻处穷山,其学不传。黄宗羲之学,是偏于史的。其后浙西一隅,史学独盛(其最著的,如万斯大、万斯同、邵晋涵、全祖望、章学诚等)。献廷的书不传。又他所研究的学问(如想造根本楚音的新字母等(见全祖望《鲒琦亭集·刘继庄传》),和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学问,相去得太远了。颜元是专讲实行的,凡是书本上的功夫,他一概不认为学。主张研究兵农,身习六艺。这一派学问,在当时的环境中,也不甚适于发达(因为专制的时代,不容人民出来做事。中国社会是静的,也不欢迎出来做事的人)。所以到后来,专讲做实事的颜元一派消灭了,讲一种特别的学问的刘献廷一派也不传。因为当时的思想,带有一种复古的趋势之故(见第十三章第一节),于后世的事情,无暇分其精力去研究,而都并其力于考古之一途。于是史学等也不甚发达,而清朝人的学问,遂集中于经。继炎武而起的,是著《古文尚书疏证》,以攻东晋晚出《古文尚书》之伪的阎若璩,著《易图明辨》,以攻宋以后盛行的河洛图书的胡渭等(参看第三篇第十章第八节)。这一派人的学问,是“博采的古人的成说,求其可信者而从之”,不一定薄宋而爱汉,可称为“汉宋兼采派”。
第二期的人物,可分皖吴两派。皖派起于戴震,其后最著的,为段玉裁、王怀祖、王引之。王氏之后,为最近的俞樾、孙诒让。吴派则惠周惕、惠士奇、惠栋,三世相继。其后著名的,如余萧客、江声、江藩、王鸣盛、钱大昕、汪中等。这一派的特色,在于专标汉儒,以与宋儒相对待。原来研究学问,有两种法子:其一是胪列了许多证据,以主观判断其真伪。其二是不以主观下判断,而先审查这证据的孰为可信。譬如东门失火,咱们人在西门;听得人述失火的原因和情形,各个不同。拣其最近情理的一种信他,是前一种法子(这是汉宋兼采派)。且不管他所说的话,谁近情,谁不近情,先去审查各个传说的人,谁是在东门眼见的,谁的说话,是素来诚实的条件,以为去取的标准,是后一种法子(这是纯正的汉学。若绝不问人,单是坐在屋子里,凭虚揣度,便变成宋学了)。把这两种法子比较起来,当然后一种更为谨严,所以循进化的公例,第一期的汉宋兼采派,当然要进为第二期的纯粹汉学派。这一期可称为清代学术的中坚。前此亡逸的经说,都在这一期中辑出。汉人的传注,有不明白的,在这一期中,都做成了新疏(除《左氏》、《小戴记》外,《十三经》清儒都有新疏)。清朝人的学问,经学而外,最发达的是小学,在这一期中,也焕然大明。讲考据最切要的功夫,使古学复明最紧要的手段,是校勘和辑佚,到这一期而其法大备。又推治经之功,以旁及诸子,且及于史,真能使古学灿然复明。近人以清朝的汉学,比欧洲的文艺复兴,这一期当然是清代学术的中坚了。
第三期与第二期,同是汉学,然可对第二期的古文学而称为今文学。汉朝人的经学,有今文和古文两派(已见第二篇第八章第六节)。既然复古,要复得彻底。以“东门失火,在西门判断传说,先审查传说的人,谁是在东门眼见的,谁的说话,是素来诚实的等条件”为例,当然今文的价值,比古文大。所以第二期之后,又有这一期,也是当然的趋势。这一派的学问,发生于武进的庄(存与)、刘(逢禄)。而传衍于仁和之龚(自珍)、邵阳之魏(源)。播之于近代的王闿运、皮锡瑞、廖平。而康有为创孔子托古改制之说,直追寻到儒家学说的根源。且可见得社会是进化的,古代并不比后世好(好的话,是改制者所托)。实在对于几千年来迷信古人的思想,而起一大革命(康氏最尊信孔子。然所尊信的,是托古改制的孔子,不是“祖述尧舜宪章文武”的孔子,便是既得解放后的尊信,不是未得解放前的尊信。这一点,不能与其余迷信者流,等量齐观)。
第六期的学术,如剥丝抽茧,逐层进步;至于此,则已图穷而匕首现了。而西洋的思想,适于此时输入。两种潮流,奔腾澎湃,互相接触,就显出一种“江汉朝宗”、“万流齐汇”的奇观。
清朝的学术,在别一方面的,要论起来,也还多着呢。因不足以代表一时代的思潮,所以不再详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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